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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寫十年,僅表示時光久遠的虛數;實際上,毋須細想,便知道自我大學時第一次以DVD觀賞這部由陳凱歌於1993年執導的不朽名作「霸王別姬」迄今早已十載有餘了(啊!時間總是那麼近又那麼遠)。時就讀廣電系的我,對於這部可以當陳凱歌一輩子的招牌的影片觀後感,就兩個字概括-「好看」,但也僅止於此;畢竟當時對於電影還懷抱著憧憬的我,迷戀的是麥可貝式的絢麗剪接、大衛芬奇的流暢運鏡、及蓋瑞奇式敘事的奇技淫巧,「霸王別姬」這種敘事編排四平八穩,運鏡古典中規中矩的電影在當時完後似乎真的沒能讓我對其留下一些特別深刻的印象。
然而作為一個公認的經典電影,除了形式外,理應還有有許多面向與元素可以讓影評影迷們討論的,比方說此電影的時代背景(可惜我對民國初年那段戰亂的歷史並沒有特別感興趣)、傳統戲曲文化(可嘆我文化水平不深)、斷袖之癖的探討(抱歉我對此議題也沒有感覺)、演員演技的讚揚(張國榮的表現確實可圈可點,但我還是只愛梁朝偉)等等,在大多元素都不是我在乎關注的情況下,在十多年後我想不起來這部片到底「好看」在哪,似乎也很理所當然了。那是甚麼原因讓我進電影院「二刷」的呢?除了我想回憶起自己當初覺得本片好看的原因為何;再者我女友看過這部片的預告,曾表示過有點興趣;還有一個私心的理由,就是我想聽愛已成往事的李宗盛與林憶蓮合唱的電影主題曲「當愛已成往事」。於是,藉著2020年戲院受全球新冠肺炎的影響而重映舊片的機會,於大螢幕再次觀賞這部老電影。
觀影結束後,我問我女友覺得這部片好看嗎?她的回應是「還好」;而我個人對這部片的整體感受與多年前相比並無多大的改變(看我這虛晃的十餘年間是多麼地不長進),無感的地方依舊無感,沒有更多的想法,甚至反而對當時覺得理所當然的結局-文革多年後,由張國榮飾演的程蝶衣與其愛戀已久未果的戲搭檔段小樓,倆人在歷經一切風雨磨難後,為了緬懷過去,在空蕩無人的戲院裡重新粉墨登場,為自己演齣曾經讓二人紅透半邊天的「霸王別姬」,劇末,不願再回到現實在劇中飾演虞姬的程蝶衣猛然抽出霸王段小樓的配劍,自刎而死,影片也在段小樓的震驚與悲痛中嘎然而止-產生了新的疑惑,那時會覺得這樣的結局理所當然,程蝶衣受盡委屈而仍一無所獲(段小樓無以回報程蝶衣對他的愛),在悲劇腳本中除一死以明志外無從解套;但在今日我的眼中再看這橋段,心裡卻發對程蝶衣的行為產生了疑問:「你與段小樓都撐過了最壞的時刻,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局已然穩定的時候反而選擇了死亡?」,由此角度出發,這樣的結局安排就顯得突兀且刻意。
先擱下結局不談,這次觀影有別於十多年前只覺得好看外,倒真的留下一個讓我覺得值得一提的記憶點;這是跟現今台灣當局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要讓「中國」這兩個字變成一種罪的政治氛圍對我所造成的影響,以致於我敏感地注意到了多年前我觀影時未曾留意體會到的命題-時代的轉移。
影片中,程蝶衣與段小樓的唱戲生涯正值巔峰,中國卻為日軍所佔,段小樓又恰巧在這時犯了事落在日軍的手上,而當時因段小樓與風塵女子菊仙(鞏俐飾)相戀正與其嘔氣的程蝶衣接到消息,便答應為熱愛中國京劇的日本軍官唱戲。對日抗戰結束後,戲臺底下的觀眾從日本兵換成了獲得勝利的國民政府軍,但軍隊素質低落,文化水平不高,把戲院當作了青樓,在演出中飲酒喧鬧不說,甚至還直接出言調戲扮演虞姬的程蝶衣,因而與戲班爆發衝突,最後場子砸了,程蝶衣也因過往為日本官軍唱戲的黑歷史被國民政府安上漢奸的罪名起訴,這次輪到段小樓和其妻菊仙為其奔走,最後是由一名神秘的國軍高層因欣賞其技藝而逃過了被清算的命運。爾後國民政府敗退,戲臺底下的觀眾又換成了紀律嚴謹的共軍,然而此時的程蝶衣已因心情鬱悶放縱自己吸大煙多年,竟在表演的中途倒了嗓,程蝶衣一臉驚恐,現場卻在靜默了幾秒後,爆出了如雷的鼓掌聲,共軍全數起立為表演者鼓舞喝采,程蝶衣臉上的表情卻由驚恐變成了惶惑。一件事情做過了頭,就成了荒謬,假裝自己與國民政府有所不同由中共代表的「新中國」,在執政初期假裝謙謙君子的共黨政權沒多久就露出了人性始終敗壞的本質,政權在自身對權力的需索中把百姓一同絞進了政治鬥爭的爛泥之中,新社會與舊社會、革命與反革命,程、段、菊三人依舊沒躲過這次的劫難,文革爆發後,採高壓教育的傳統戲班被當作舊社會的產物,是不文明不進步的反革命,程、段兩人的徒弟小四因雙方思想觀念的差異爾產生了齟齬,被始終忠於傳統戲曲的程教訓因而記恨在心,於是小四在當了紅衛兵之後,以揭發思想有問題來威脅段出賣程,段不肯,於是被打為牛鬼蛇神接受批鬥和遊街,戲中不可一世的霸王在現實的權力前也不得不像個犯人般雙膝跪地,銳氣盡失,徹底檢討否定自己;而一生只忠於傳統戲劇、對段的情感的程卻穿上了全身行頭,跑到批鬥會場聲援段,而已徹底被權力打垮的段為了保全自己最後還能保全的妻子菊仙,卻更加底否定詆毀程所在乎的一切,讓死心眼的程覺得自己一腔的情感遭受了全盤的背叛,傷心絕望之餘,發了瘋似地揭發菊仙曾為娼妓的過往,藉此報復傷害段,此舉導致了菊仙後來自縊而亡。其實菊仙這個角色我很敬佩,她是在戲中最實際的角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活著」,讓自己活著,在自己能力所及讓自己在乎的人儘可能地活著;段、程兩人都有太多牽絆,為戲劇、為師門、為情義、為尊嚴這些比較理想性的世物而掙扎。
我猶記得當時買來的影碟封面是用二句話來為這部片宣傳下標:「戲子無情、婊子無義」,看完影片後只覺得這兩句宣傳文案簡直莫名其妙,劇中無論是程、段、菊三人,甚至是劇中的奸角小四,正是因為他們有情、有愛、有欲求才會造成自身的痛苦,若他們的行為舉動顯得無情,那也是時空背景的流轉讓他們做出的抉擇顯得無情。我一直認為無論在現實或腳本,這就是悲劇最終極的形式-每一個人在當下都自認做了自己認為是正確的事,到最後所有人卻都被時空狠狠打臉,人人都成為了兇手、共犯、罪人,沒有贏家徒剩輸家。
寫至此,我想我忽然又有些明白為何程蝶衣為何要在歷經風雨過後竟選擇讓這曲霸王別姬成為絕唱;因為夢已不能再續,我本是男兒身,又不是女嬌娥,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時間必然消逝,傷痕卻難以隨之抹滅,若還想繼續作夢,似乎也就只能將希望寄託於來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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