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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些名嘴、影評、書評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在我眼裡,他們大多是創作者身上的吸血蟲,他們沒有為作品盡過半分心力,無關痛癢地針對別人的經歷與心血大放厥詞,竟也可以獲得一些讚美或崇拜的聲音,甚至是實質的利益(稿費、通告費),也許這使得他們自我感覺良好?
我也不是會對批評者講出「那麼會批評,要不然你自己去拍一部啊!」這樣子言論的人,但有一點批評者不能否認,那就是胡亂批評絕對比實做簡單。我現在在網誌上寫了一些自己的文章,同時也寫了一些讀書感想跟大家分享,等於是創作者與批評者的合體;由於我有「胡亂批評比實做簡單」的體認,所以我總是分享我覺得好的書、優秀的段落、技巧,盡量略去不必要的負面批評;當然,我絕對有主觀上不欣賞的東西,但我不會把我不喜歡的東西拿出來特別寫一篇文章,把它拆成一字一句來放大檢視與批鬥。
我也不知道作家或所謂的藝術家是怎麼看待自己的。我從來就沒有作家的自大,我不會像中國傳統知識份子或某些腦袋發燒的文藝青年喊出「良知為我的神盾,文字是我的利刃。」、「以文字改革社會、淨化心靈。」等令人發笑臉紅的口號;相反的,文字不但不能改變任何人,可能還會搞砸作者自己的生活(把不到馬子又賺不到銀子);我一直認為作家是個無恥的行業,相較於其他行業,他們不用付出實質的勞力,相反的,他們可能還振振有辭地批評抱怨著這個社會上的不公不義,以文字包藏著自己各式各樣受挫與扭曲的欲望,恬不知恥地將這些屁話拿出來賣錢。作家是社會上的吸血蟲,有人賞光,作家應該要痛哭流涕才是,我實在猜不出覺得作家很神聖、寫書很屌的書迷或作者心裡是怎麼想的。
我似乎永不能說服自己正在做一件有用的事或正確的事,就連我現在唯一的目標寫作也是一樣;這種近乎病態的自我質疑讓我想起了托爾斯泰,我看過他的許多著作,但沒有一本我確切記得在講什麼,唯一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字裡行間,甚至是每一部不同的作品中,都流露出身為貴族階級的托爾斯泰,對貴族這個階級有著自我鞭笞的狂情,他關心農民,他覺得身為貴族很可恥,他覺得自己應該跟農民一樣在田裡揮汗耕耘,這才是他身為社會一份子應盡的義務,而不是舒舒服服地坐在書桌前翹腳抽菸寫作;但他畢竟未能對寫作忘情,所以他便繼續著他的懺悔地獄-也就是我讀他的書時,常常產生的一種幻覺,彷彿看到托爾斯泰的亡靈在對我哀號著:「我不該寫戰爭與和平給你看的,我不該寫復活給你看的,我應該把寫作的時間拿去種田,不,這樣也無法擺脫我貴族的身份,我應該去臥軌自殺,就像我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一樣…」
托爾斯泰是這樣看待寫作的。
基本上,我對寫作本質的意義已經不再感到疑惑,我已經不是當年憤世嫉俗的文藝青年了;我完全心甘情願(甚至是很樂意)接受作家是人渣,都在講廢話這樣的說法,而且對死不承認自己在講廢話的作家感到反感。
我現在最大的困擾是我找不到在這廢話圈子裡殺出一條血路的方法,報紙上的副刊不要我的文章,他們要的是夫妻男女性生活治療經痛陽萎陳水扁是混蛋馬英九是娘娘腔小強你不要死之類的文章,就算我勉強違背自己的良心去寫他們要的東西,我也無法在這樣的文章裡展現我自己的想法與特色,就算今天好運刊登了,明天馬上又會有人寫出跟我差不了多少的東西補上;比知名度,我比不上已成名的前輩、大明星、大老闆與愛現的神經病。
我看不到我繼續寫下去會有什麼未來,卻又無人可怪,我無意唱高調,卻又沒辦法流俗,吃屎到了極點。
我想起了一年前,我在環保局服役時,曾和我學長在市政府天台上的一段對談。我要插一段關於天台的廢話,服役的那段期間,我每天一早都要先到天台,用菸毒摧殘自己脆弱不堪的肺臟,好面對接下來四小時的折磨,也就是做著自己完全不想做的事,腦子也沒辦法太過分神去想其它的事,就這麼毫無意義地任憑時間流淌虛耗,然後中午到了,吃完午飯,我會再用一根菸來抵抗下午的四小時;可以批評我是爛草莓,但我真的得說我感到被這樣的體制強姦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得繼續這樣子行屍走肉地活著,我唯一能看到的意義就是我得到了薪水,不會餓死,然後繼續為一個讓我感到生不如死的體制賣命。
總之,那天我學長跟我聊到了未來的展望。(這是我很怕的一個話題)
由於他已經很誠懇地說出他自己退伍以後要從事什麼行業了,加上他的咄咄逼問,我在現實生活中又是個不善於撒謊的人,於是我招出了「寫作」這兩個字。
「作家呀!那很好呀,」(他說這句話的語調不自然的輕快與上揚,讓我感到當中帶有些善意的虛偽),「那你平常是寫哪一類的文章?是推理的、愛情的、恐怖的、搞笑的…」
完了!我非常懊惱自己招出了作家這個下賤的行業,現在他這個問題遠比「你將來想做什麼?」難回答多了;我心中最直接的實話是「我寫的是屁話!」(我腦中想起我網誌上那些散文不像散文、詩不像詩、小說不像小說、評論不像評論的一堆垃圾),但是依照社交禮儀,這句實話說出口除了會被認為是敷衍以外,更有可能被當作一個糟糕的冷笑話,可是我明明就不是寫推理的愛情的恐怖的搞笑的人啊,難道我非得在這四項裡面隨機挑一個出來撒謊嗎?其實我大可以回答「現代中文創作」這個莫名奇妙的書店分類來當作既正經又不違背良心的回答,可是我可以想像我回答了「現代中文創作」以後,我學長一定會問什麼叫「現代中文創作」,我又得舉一堆他大概聽都沒聽過的作家,如張大春駱以軍朱天心等人,我又不好意思把祖師爺爺高行健的名號端出來,我自忖我在他的眼裡鐵定只是個白痴宅男,跟有機會拿諾貝爾文學獎的文藝青年形象相去甚遠,而我根本就不想跟對文學沒興趣的人解釋這麼多。
最後我到底用了什麼方式回答,我就不提了。很巧的是,退伍之後我看了一本書,我後來也為之寫過感想,那就是讓我頭昏腦脹董啟章的「時間繁史 啞瓷之光」,其實是本不錯的書,壞就壞在廣東用語太多(董啟章不明原因的堅持),讓我讀的很辛苦。
那本書真的寫到了我上述那個對談的情節(也許董啟章也有類似的經歷),也就是不識相的提問者問文藝青年(董啟章的假我)「你想要當什麼樣的作家?」,董啟章的文字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這樣子的白目問題感到強烈的厭惡及不滿,我能體會,所以我讀到這個橋段的時候笑了,心想:「作家,真他媽的難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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