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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去尋求寫作,而是寫作找上你。
-查理.布考斯基小說裡的一段話。
引用一個瘋言瘋語的醉鬼寫下的話似乎有些蠢,但是我就是吃這種宿命的調調。天份就是天生的,天份有可能尚未發現,但努力絕對生不出天份,只會生出挫敗。
不知是否我就是時常給人一種散漫懶惰的頹廢形象,我常常被人皺著眉抱怨道:「你都沒有試,你怎麼知道你不行?」要不然就是另一種「你放棄得太快!」
問題是,我就是知道不行。有天份,我就會有主動去嘗試的勇氣;有天份,我就會無懼過程中小小的挫敗,我知道我會進步。
就像是寫作,沒人逼我寫(大部分是逼我放棄),可是我從字裡面還摻雜注音的年紀就癡心妄想試著寫出跟金庸一樣的武俠大長篇;我也不是沒有失敗,事實上我失敗了很多年,揉掉了無數稿紙,一直到高中才寫出一篇完完整整的短篇,而直至現在,我有時還是會寫出爛東西,可是我也沒有放棄;「你放棄得太快!」這句批評壓在我頭上,實在是有欠公平呀!
在藝術領域上,要怎麼判斷自己有沒有天份,我有一個很簡單粗糙的判別法;你可以分出哪些作品是真心誠意做出來的,哪些作品是粗糙爛製的,你不會把畫家為糊口而畫的風景畫看得比馬內的畫有價值,基本上就有一點天份(我就沒這種繪畫的天份);進階一點,你可以從作品裡看出某些意境(作者的用意、靈魂),你可以從古典樂章裡聽出哪段代表流水潺潺或精靈在林中漫舞(放一百遍不給我歌曲介紹我也聽不出來),那就是很有天份。
但藝術作品有個很荒謬的缺陷,它的價值不是背後那個有天份的創作者能決定的,而是交由其它同樣也有一些天份的評論者、觀眾、學術機制來估價,這樣子就會讓創作者時時懷著一種恐懼:「我知道我有天份,可是那天份到底有多少?」
前陣子看了毛姆寫的「人性枷鎖」,有一段講述故事的主人翁菲利浦在巴黎學畫的過程,看得我膽顫心寒。
那是一群尚未成名,吃屎到極點的藝術人渣;有人高傲自大,有人憂讒畏譏;他們搞砸了自己的人生與青春,只是為了證明「我到底有沒有足夠的天份?」這件事。
我個人覺得搞藝術的很可憐;相信自己有天份,在實質成功降臨之前,怎麼看都很像執迷不悟的瘋子;懷疑自己的天份,你就沒有足夠的勇氣走這條漫漫長路。
「周仕軒是寫小說的奇才!」我高中會寫小說之後,一直到大學文學社裡,或多或少都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然而,我屬於時刻質疑型的那種神經質,我從不敢把這句話當真;我曾逛過一個陌生人的網誌,看得出來那個版主對寫作充滿了熱情,但是他寫的文章在我眼裡看來全是垃圾,我特意看了那個版主的資料,還是國高中的年紀,這也難怪,再磨練個幾年說不定也能寫得不錯;問題是當我看到了他文章的回應,竟然產生了種哀傷到極點轉而想爆笑出聲的奇怪情緒;那些回應大概是他親友回的,不外乎是「好文!推!」、「好有道理!」、「總有一天你會變成大作家的!」、「你有大作家的天份!」、「你是寫作的奇才!」;我覺得這麼一點天份會害死人的,我執著在寫作的領域裡是因為我沒有其他強項,你要選一個你能做到最好的工作來做,要不然你永遠只是那個隨時能被扔掉的小螺絲釘,在四十歲被資遣時,聲淚俱下控訴公司吃掉了自己的生命青春與夢想,然後沒有人會鳥你;但藝術裡的天份,就像是一個跌落深井裡的人看到頂上那絲細微的光亮,只有一點點,那絲光線就會讓你誤以為有出口;當你爬到一半時,才發現那絲光線始終就是那麼一丁點,沒有更近也沒有更遠,那時你已經騎虎難下了。
我想只要搞藝術的人,多少都能感到這樣的窘境。「人性枷鎖」裡的主角菲利浦受不了這種疑懼,直接問他的繪畫指導老師自己有沒有「天份」。
而他那位毒舌派的指導老師聽到他這麼問,語氣異常溫和:「你畫得比數以萬計的人好,也有數以萬計的人跟你一樣,或比你好!」
所以菲利浦放棄了他的繪畫夢想,當他將這件事(他為自己的半途而廢感到難以啟齒)告訴了自己在巴黎交到的潦倒詩人朋友克朗蕭(我覺得這個角色根本就是布考斯基的翻版),又醉又老又邋遢的克朗蕭眼睛竟閃過了一絲激動的情緒,他對菲利浦說:「趁還來得及(放棄),趕快!」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因為這個故事而有所覺悟,但是「永遠只是那個隨時能被扔掉的小螺絲釘,在四十歲被資遣時,聲淚俱下控訴公司吃掉了自己的生命青春與夢想,然後沒有人會鳥你」這樣的情況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最後我還是傾向下面這個選擇:堅持夢想,相信天份,而我就這麼廢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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