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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車窗往外望去,看到一匹孤狼,在霓虹閃爍的城市街頭,踽踽獨行...

上面的圖是多年前我同我的一個高中好友一起在電影院裡觀賞的「落日殺神」的劇照,他對電影裡頭湯姆克魯斯所飾演的殺手的神準槍法讚嘆不已(其實我反而對馬克魯法洛所飾演的警探著迷,他的演技讓我印象深刻),我卻被電影所呈現的都市冷漠的氛圍、和殺手與計程車司機(吉米福克斯飾)間機巧的對話所吸引;電影裡有許多幕動人心弦的場景(我大學電影學老師口中的magic moment),上頭的劇照是一例,最後湯姆克魯斯所飾演的殺手死在清晨乘客蕭疏的早班電車上,看起來只不過像是一個在車上垂著頭打盹的普通乘客,也是讓我感到心弦震顫的一幕。

不過我並不是想評論這部電影,我一直覺的美好的東西是很難、也用不著太多無謂的言語去矯飾的,「美的難以言述」就已說明了一切;反而是狗屁倒灶的爛東西就可以讓人「罄竹難書」地上洋洋灑灑的萬言書,社會問題、政治、爛電影都是如此。

幾年前,我在成功嶺受新兵訓練,其中一個週末,我得到了休假,搭乘客運從台中回到高雄,再轉搭小黃回家。其實我一直對搭小黃這檔事有些微的排斥感,因為我不是個健談和擅長找話題打屁的人,但我又十分討厭兩人在小小的密閉空間相對無言的尷尬氣氛。

我一上了司機的計乘車,他就問我:「勒做兵歐?」(在當兵歐?)

我苦笑說對。(其實我當的是替代役,而不是兵)

他第二句話問:「唔呷昏某?」(有抽菸嗎?)

我說:「唔。」(有)

於是他搖下車窗,遞給我一隻煙,我們兩個便這麼在車上吞雲吐霧起來。

不知道為何,他這個舉動,讓我感覺到自己像瞬間成熟了不少,似乎馬上變成一個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覺醒來就忘記自己昨天講了什麼虛偽屁話的成年男子;於是我鼓起了勇氣,開了一些無聊的話題主動跟他聊天(例如說他們賺的錢是不是還要跟公會均分之類缺乏常識的問題)。

雖然我難得有那個心想聊,但是由於他的語言是純台語,而我這個高雄幫外省掛的人台語偏偏很破爛,如果對方是國台語交雜,我可能可以聽懂八成;但是像這位運匠跟地下電台裡賣藥的郎中一樣連珠砲似地台語,我就只能勉強理解三、四成。

於是最後又演變成他一個人唱獨角戲的情勢,我只能帶著友善的微笑,在適當的地方回幾句「嗯嗯」、「是歐」之類的,深怕自己會錯了意表錯了情。

我記得快到我家的時候,他聊到了他的兒子,他似乎是說(依我當時對他台語的理解)他的大兒子似乎在監獄,小兒子自殺了,他埋怨道辛辛苦苦把他兒子養那麼大,他兒子就這樣死了。

由於我不敢肯定,我是否有真的理解他的意思,所以我的回應越來越勉強,幸好沒多久我家就到了。

我下車前,他還跟我說了一句「歹勢呢!」

這句話讓我迷茫,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向我道歉;也許是他覺得把不愉快的事情說給別人聽,並不是一種禮貌的行為。

我覺得我才是那個該說抱歉的人,他毫無防備的卸下心防,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傾吐自己也許平常不會向週遭的人抱怨的心事,可是我卻礙於語言,只能敷衍以對。

 

幾年後的某一天,我坐在自己高雄書房的書桌前,腸枯思竭地想不出什麼好故事的時候,這段搭小黃的往事驀然浮上心頭,而且我赫然發現它跟我在大學時期閱讀過的一篇小說竟是如此驚人的相似,那篇小說就是短篇小說之王契科夫的<苦惱>。

<苦惱>的主人翁是個年長的馬伕(別想歪,是馬車伕),他載了幾個乘客,有商人、地位顯赫的權貴、一般的學生等等;每個客人上車,他都旁敲側擊的想吸引乘客同他聊天,可惜今夜每個客人都來去匆匆,趕著去別的地方,或想著自己的心事;這馬車伕邀請別人同他聊天的開場白總是講沒兩三句就被輕忽打斷。

最後忙碌了一晚,馬伕拖著疲憊的身軀,他的同僚都已呼呼大睡;於是他獨自走到馬廄,輕輕的撫摸著正在吃著草的母馬,過了半晌,他便自顧自地跟馬說起話來:「我的兒子死了,我們這麼說吧,假如妳生下來的小馬死了,妳一定也會很傷心,對不對

 

「我向誰去訴說我的悲傷?」-引自宗教詩《約瑟夫的哭泣和往事》

這是契科夫<苦惱>這篇小說所用的引言。

我們不敢向同事朋友訴說私密的事,因為怕他們會陷害自己;不願向家人訴說,因為他們自以為很瞭解你(或怕他們徒然為你憂心煩惱);無法向陌生人訴說,因為他們壓根兒不關心你。

你也有很多的憂鬱,但你知道說了沒用;而且你明白你的憂鬱跟那些過得比你還慘的人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但明白這點反而讓你更加憂鬱,每個人有每個人他自己的地獄,一切苦難還是要靠自己承擔;你除了把憂鬱寫到文章裡,又能向誰去訴說自己的苦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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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pih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