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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要拉回到兩年前,我還未正式變成無業遊民,剛領到大學畢業證書,卻還滯留在台北瞎混,那一段短暫無憂,依我媽的講法則是在台北灑錢敗家的逍遙日子。我和人渣朋友小諾坐在一間位在我大學後巷小路出來的小麥當勞裡。至於為什麼我會同小諾在那個夏日的午後,一起至那家小麥當勞裡用餐,切確原因我已經不甚記得;但我一直肯定的是,當初很早我就有把這件事寫成文章的打算,而那時我還清楚記得和小諾在一起的原因,但是現在我已經忘了,只能憑藉著編造與瞎掰:也許那又是一次人渣的聚會出遊,我和小諾百無聊賴地窩在麥當勞裡,等人渣俱樂部的成員到齊;也許那時我正焦頭爛額地涎著臉,四處請朋友幫我運送我大學放在宿舍的雜物、書本、與垃圾,小諾剛好是那個心裡幹聲連連的倒楣鬼,於是我請他吃頓麥當勞作為補償。
不論當初進麥當勞的原因如何,會讓我想寫這篇文章的原因,是因為發生了一件關於浪漫的故事;當然,絕對不是我和小諾在那個夏日炎炎冷氣卻吝嗇的過分的小麥當勞裡譜出了什麼浪漫的戀曲。
在用餐期間,小諾突然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個紙盒,對我說(那時我一定吃相難看狼狽地啃著炸雞):「這裡面有U君的秘密。」
「什麼秘密?」我抬起頭問。(那時我一定慌亂又故作矜持地擦著嘴)
「裡面有U君寫給我們班上女同學L的情書。」
那時我們共同的人渣好友U君,已經跟一位J小姐成為一對,而女同學L則是U君很早以前曾經追求過一位頂漂亮的女生,結果當然是失敗的;而正巧U君那時也在搬家,小諾剛好又做了幫人搬家的倒楣鬼(真是專業);據小諾的說法是,U君害怕她的女友J會為了這些象徵舊情的物品,做出讓他崩潰地無理取鬧,所以他趁一個四下無人的空檔,性命交關似地將這個紙盒交給小諾,要小諾暫代為「秘密保管」。
「他為什麼不直接扔了就好?」我漫不經心地問。
「也許捨不得吧!」
捨不得的結果就是,放在堆滿了濕紙杯、壓癟的番茄醬包、意外散落的薯條、有著零碎芝麻粒的空漢堡盒桌面的中間的那只神秘紙盒,被所謂的好朋友(其實是兩個沒品又該死的人渣)理所當然地打開來看了。
裡頭其實沒什麼,不外乎是U君當時與女同學L小姐往返的一些小紙條(大概是在上傳播理論課時打發時間寫的)、書信、與小禮物。
我閱讀著那些紙條與書信(用我那油膩膩可能未完全擦拭乾淨的食指與拇指,小心翼翼地捏著紙片的一角),裡頭的用字遣詞,是一個男生對女生故作朋友的關心,其實心懷不軌假鎮定那樣的做作語氣;這樣的感覺讓我想到了國高中的學生之戀,可是U君已經不年輕了(事實上他比我和小諾都還要年長個兩三歲),果然愛情會降低智商,使人發蠢。
「要是我是他,我會很後悔寫了這些東西,而且我會想辦法刪除讓我有可能想到這個人的事物。」我把手上那封信按摺痕摺回原狀,放回紙盒,順手從中拿起另一封,拆開。
「為什麼?」
「又不是成功的戀情,失敗了,還有什麼好留念的;何況人家其實從頭到尾根本沒把你當做一回事,你還像個傻蛋一樣寫了一堆垃圾話給人家;搞不好她還會拿你寫給她的信給她的男朋友看,說:『看,曾經有男生這麼愛我耶,不過你放心,我覺得他超白痴的,人家最愛的人是你,你也要好好愛護人家歐…』」
「天哪!你是受過什麼創傷嗎…」小諾這樣問道。
事實上,我在愛情上一直沒有受過真正的背棄與傷害,起碼在麥當勞店的那個時候,有生以來最巨大的一次打擊(我愛戀五年不成的對象張倩庭說她有男朋友了)也還沒有降在我頭上;但即使是那個巨大打擊,我都不認為那是真正在愛情上的背棄與傷害;我的愛情一直停留在失敗的暗戀,所謂還沒有開始就悄然結束的欲望的受挫,那不是傷害。
不過那時我腦袋並沒有時間冒出上述那段廢話,因為小諾接著說了一句:「其實我也覺得L小姐在玩弄U君的感情。」
「怎麼說?」
「你看…」小諾一把奪下我手中的信,「這封是L寫給U的回信,她用她的筆記簿隨手撕下來的一頁當信紙!」
「所以呢?」
「所以表示她一點誠意都沒有!」小諾的眼睛射出了怒火,換我不禁想問他是不是也受過什麼創傷。
其實,我百分之百相信女同學L只是敷衍了U君的愛情(或,精蟲衝腦症候群),糟蹋他的浪漫,正如我對許多美麗女人的偏見-習慣眾星拱月的人生,不帶任何罪惡感地糟蹋別人對她的愛意。
但正如每個打發時間的對話或嘴砲,有正方,就一定得有反方,遊戲才能繼續進行。
所以那時我用了許多自身的經驗,來辨證「隨手撕下來當信紙的東西,絕對不代表沒有誠意。」
我記得我當時我提出的論點基礎是,這跟手寫的信對上電子郵件是一樣的道理,親筆字跡可以透露出書寫者當時的內心狀態;同樣的,信紙的選擇,可能也透露著書寫者當時所處的環境。
「例如我就曾想過用世新福利社才有賣的世新稿紙寫信給張倩庭,這不是比那些到處都有可能買到的精美卡通信紙還特別嗎?又如同L用筆記本撕下的一頁當信紙,或許表示了『我在課堂突然想到了你』這樣子的意思…」我滔滔不絕其實內心異常心虛地幫一個我完全不認同的女性辯白著。
我想到後來我服役時在楊梅環訓所受訓時的一個假日(當然那時麥當勞裡的我並沒有這段記憶),同袍皆興高采烈地回家了,只有我嫌楊梅離我老家高雄太遠,不想放假兩天在坐火車中度過,所以一個人選擇留在環訓所的宿舍;那個宿舍位在鳥不拉屎的山區,我得步行十五分鐘才看得到第一家便利商店,而且由於供過於求的關係,裡頭並沒有賣便當。然而大部分的時間,我只是坐在書桌前看著分發考試用書(我從來沒想到我這生會跟環保扯上邊),任憑光線在那一個人無聲的房間內悄然地溜走;我曾起過這樣的念頭,或許我該把我在楊梅的這段鳥事寫給張倩庭看,不如就用環訓所發的筆記本的一頁權充信紙吧!(那時我自然地又回想起這段在麥當勞裡殺時間的回憶)
不過後來我很快就想到我並沒有機會去楊梅的郵局,寫信的事也就這麼擱下來了。
我不記得當時麥當勞裡我和小諾對信紙的辯證是怎麼結束的,大概就像一般的閒聊瞎扯,最後結束在某個不痛不癢跟原本議題完全無關的玩笑話,我們只是毫無道德感地拿了別人的傷心情事當作打發那個蒼白午後的話題;不過出了麥當勞後,小諾的第一句話我倒是言猶在耳記得清清楚楚,他憤恨地說:「再也不要在這個時候來這間麥當勞了,裡頭沒有半個正妹,只有老人、小孩跟死胖子!」

以上就是關於信紙的浪漫故事,兩年前這個故事並沒那麼長,我還記得當初我想寫給張倩庭的信上,只是想草率地提一下這個故事,然後就開始學U君「對女生故作朋友的關心,其實心懷不軌假鎮定那樣的做作語氣」寫一些肉麻的屁話,我還記得我曾經想寫下這麼一段文字:「不知道我寫給妳的這些信算不算情書呢?如果是情書,世上應該沒有一個男生會像我這麼蠢,把自己的糗事衰事缺點一古腦兒的寫給妳看…」
結果論來看,我真他媽的很蠢,而張倩庭很聰明。這封信的內容其實一直都停留在構思的階段,始終就沒有真正化為文字過;如今我已經無法為自己找到任何理由將這些事情寫在信紙上,讓它耐心而沉默地跟那些花花綠綠的大賣場特價廣告單、郵購目錄、手機帳單一同擠在小小的信箱裡,等待張倩庭滿心驚喜地找到它了;因為我真正想跟她分享的是我那不切實際,建構在虛妄文字之上,隨時有可能崩塌與扭曲刪減的慘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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