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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著整齊潔白的學生制服,背著印有鳳新高中字樣的綠色書包,心情愉悅地沿著鐵軌騎著單車回家,腦袋裡還正回味著剛看的一部精采的電影「艾蜜莉的異想世界」的片斷。
那回憶中的情狀宛若我昨天才這麼做一般,但實際上那單純令人懷念的高中學生年華已經離我十分遙遠了。為什麼要特別提這段回憶是因為,「艾蜜莉的異想世界」裡頭的主人翁艾蜜莉有一個奇怪的癖好,和我很像;在電影中她是如此自述著:「我喜歡在電影院裡頭觀察別人的反應和舉動,影片中無關緊要的細節…」,完全是個脫線可愛的女生。
在我意識到自己在台北的大學生涯真的即將要結束時,曾跟不只一位我的人渣好友提過,當我回到高雄後,大概永遠會想念台北的兩個地方:第一個是位於師大附近一家隱密的書店(水準書局),那裡的書多且便宜;另一個則是一家品質還算不錯的二輪電影院(光明戲院),片子輪替得很快,離我在台北讀書的居所也不算遠,約莫步行十分鐘就可以到達,對喜歡看電影的我來說,是個休閒的好去處。
不過儘管如此,我卻鮮少主動邀我的人渣好朋友們一同看電影。理由有三,第一個理由是我那一個巴掌數得出來的人渣好朋友們,大部分都是可憐兮兮的單身漢(包括我自己),試想:當兩個一同去看電影的男生,發現坐在自己前面的是一對你儂我儂互餵對方爆米花的情侶,再轉頭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卻是個坐姿難看的人渣,心中的難堪絕對不是筆墨可形容的。
再者是我發現自己看電影的品味已經漸漸到了令人不敢恭維的地步,沒誠意的好萊屋電影已經不太能抓住我的目光;與其把自己的人渣好友拖進電影院,結果害他們在電影院睡著,或出了電影院後,卻要面對倆人卻都沉默無語的尷尬處境,不如還是一個人比較自在。
第三個理由,跟之前提到的艾蜜莉的怪癖有關。我喜歡隱身在黑暗中,與眾多素昧平生的人,一同欣賞那部我有可能看過很多次的電影,觀察他們的反應。
這是個奢侈浪費的癖好,好在光明戲院的票價還不算太貴。但這種癖好帶給我的樂趣常常會大過電影內容本身帶給我的樂趣。像是你可以觀察到同一個影片,不同的觀眾群,反應也大不相同;像我看到最後,都可以判斷如果這部影片的哪個笑點觀眾如果沒有笑,那這部電影就大概要從頭死氣沉沉到尾了;碰這種狀況,買票的我就吃虧了,我感受不到他們的情緒,他們要不不耐煩「喀茲喀茲」大聲地啃著零食,要不早已昏昏睡去。
另外還有:
愛在男友面前裝笨,不斷詢問電影在演什麼的女孩。
愛在女友面前裝善良,虛情假意地同情劇中人遭遇的男孩。
手機硬是不關聲音的人渣。
愛先向朋友報劇情的大嘴婆。(有個絕對看了比妳多遍的人安靜地在妳後座,妳吵個什麼勁?)
會率真地在電影院呵呵大笑的人。
會率真地在電影院淚流滿面的人。
硬是要坐在我跟他女友中間,換位子換得很刻意的陌生男子。(我看起來像是會伸出鹹豬手的人嗎?)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的外省阿伯。(嗨!老鄉,我這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已經在提早體驗您老的晚年嗜好了…)
巧遇早已很久沒聯絡的國中同學。(我有這麼好認嗎?)
……………………
總之這種怪癖帶給我的驚喜及快樂大概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在我慘淡的四年大學生涯,我面臨著在系上無法發揮所長,面臨著自己無法融入同學圈子的困境,面臨著寫作上的瓶頸,面臨著愛情上那個曾經滄海難為水的空缺,面臨著自己的自暴自棄無力振作;在這段失意自棄的歲月裡,這家小小的二輪電影院,遂成了我重要的精神支柱。
就在我已大學畢業卻還留在台北鬼混的最後那段日子,偶爾還是會一個人秘密地進行這種似精神官能症的癖好,卻遇到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小女孩。
那時我剛從昏天暗地的電影院出來,我穿著邋遢,姿勢難看地蹲坐在戲院門口噴煙,一個媽媽牽著一個約莫七歲的小女孩,從我身邊經過,那個小女孩卻不知何故轉過頭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眼。
我猛然驚覺自己在這個小朋友眼中的形象竟是如此殘破不堪。我在她的眼裡和那些在電影院吹冷氣殺時間睡大覺的老人有何不同?還是更慘的她把我當成癡漢怪叔叔?
而真正讓我感到悽慘的是,我似乎永遠只能做一個躲在黑暗中觀察人群,被他們的情緒所牽動,感受著他們的悲傷和快樂,卻又在散場時,假裝若無其事地和他們一同走出戲院,卻再也無緣進入他們真實的人生和世界的那一類人。
這是個注定孤獨的嗜好,我卻又情不自禁地用力深深擁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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