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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曾經有一個非常要好的男性朋友;我的朋友一向少之又少,能被我誠心誠意稱之為的朋友的人,必然是我真心喜歡願意同他講幾句屁話的人,而對把我當朋友的人,我也常對他們主動給我的友誼感到由衷的溫暖與感激。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讓我至今仍耿耿於懷、無法解釋的一件事:有一天,我突然就不喜歡那個跟我很要好的朋友了,而且不只是不喜歡,簡直可以用厭惡至極來形容,厭惡到我想要找機會落井下石、甚至是主動羞辱傷害他,但其實他根本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他的行為也如往常一樣;而我心裡也明白我這樣毫無理由的怨恨是根本沒有道理的事,可是我就是無法克制內心對他的那股厭惡感,我厭惡他講話的腔調,我厭惡他走路的樣子,他笑起來是那麼的醜陋,動作是那麼的漫不經心;我對我沒來由的邪惡感到萬分恐懼,因為我清楚的知道這是人性中最純綷的邪惡。

其實我挺喜歡馬奎斯的,之所以沒把他列在影響我寫作的作家裡面(起碼暫時沒有),是因為我沒有用他最著名的寫作技法「魔幻寫實」寫作,實際上,我對「魔幻寫實」的定義其實說不上個所以然。
馬奎斯的那本長篇「愛在瘟疫蔓延時」,我只記得是篇很動人精采的愛情故事,內容忘得一乾二淨;但我清楚記得我當初對這本書感到興趣的原因,是一個電視節目討論到這本書,講到了這本書裡面最關鍵的轉折-女主角與男主角的重逢-這個橋段裡有一個我覺得堪稱是文學上一個非常殺手的眼神。
故事是這樣的,痴情的男主角夜夜在女主角的窗口外邊唱情歌(原諒我忘了男女主角的名字了),據我印象中馬奎斯的寫法是「那悽苦哀怨的嗓音連聖母瑪利亞都會為之落淚」,兼之瘋狂情書攻勢,女主角終於被打動了,兩人論及婚嫁;不過女主角的父親反對,想借一次出海旅遊讓女兒忘掉這件事,使得女主角不得不跟著父親暫時離開(女主角當然是人家不依、淚流成河);後來男主角好不容易等到女主角回來的消息之後,偷偷摸摸地尾隨著女主角的行蹤,想給她一個驚喜。
終於,在一個市場,他叫住了她,但這一叫,讓女主角給了男主角一個「非常殺手的眼神」。
這段文字是這樣:她回過頭來一看,在自己眼睛兩巴掌遠的地方,看見了兩隻冷若冰霜的眼睛,一張蒼白的臉,兩片因為膽怯而咬緊的嘴唇…熱戀的激情變成了不滿的冷峻,一剎那間,她發覺自己上了一個天大的當…她僅僅只來得及想:「天呀!這真是個可憐蟲!」…
於是女主角最後冷冷地對男主角說:「忘了吧!」
我為男主角熱臉貼冷屁股的行為感到羞愧欲死,女主角那殺手的眼神實在太可怕了;那毫無理由的幻滅與熱情的消退,突然就不愛了你了,突然就不喜歡這個朋友了,突然就不喜歡這個作家或歌手了,突然就感覺到自己沒有希望了,突然就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或夢想了;毫無道理,可是它就是會莫名奇妙的發生;從國小那件事以後,我時時恐懼這種「殺手的眼神」會突然再度出現,傷害了無辜喜愛我的人;當然另一個恐懼是,別人同樣有可能以這樣子的態度對我;但就像許多事情一樣,只能黯然承受,完全無法避免,真的發生時,也無能為力去改變。

講到這種幽微的心理變化就不能不聯想到另一個作家愛倫坡,想到驚悚大師愛倫坡,就一定會想到他那篇經典中的經典短篇「黑貓」。
「黑貓」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原先很愛護小動物,心思敏感良善的男人;某一天,就如愛在瘟疫蔓延時裡的女主角對男主角沒來由的厭惡一樣,他就莫名地討厭起他原先十分喜愛的動物,開始虐待那些動物。被他整得最慘的是原先他最愛的一隻老黑貓,他先是挖掉了牠一眼珠,最後吊死牠,又燒了牠。
而他又感到懊惱與羞愧,他完全知道這樣沒道理,是邪惡,但他又無法克制與解釋自己想傷害動物的欲望。
後來,基於補償心理,他撿了一隻黑貓回家養,他想對牠好;可是他愈看那隻貓越像原先他燒死的那隻老黑貓,那種厭惡感又莫名發作,他又開始為這自己找各式各樣的理由與藉口修理虐待這隻貓。
愛倫坡的天才地位在於他對人心的掙扎刻劃掌握入微,他的驚悚不是專注於描述殘忍的死狀或過程,在「描述殘忍的死狀或過程」的這點上,影像已經證明了完全可以把文學打得一敗塗地;但心理層面卻是影像永遠無法取代文學的地方。

從馬奎斯扯到愛倫坡,我也算是個胡說八道的天才。這篇就鬼扯到這裡,我很怕再寫多一點,我就會突然對寫作感到厭倦,感到自己很囉唆,覺得這根本是件自言自語毫無意義的一件事;如果我哪天對寫作也拋出了「殺手的眼神」,我應該會去死;至於對「黑貓」結局有興趣的人,可以去看那本愛倫坡驚悚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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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pih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