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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談文學了!不要再說什麼技巧派寫實派了!不要再介紹馬森高行健張大春駱以軍莫言布考斯基了!那些都在舔屄屄而已!還有,你不要自作多情在網誌上放什麼『平裝書作家』的歌詞說要送給我了,你根本沒搞清楚,我喜歡的是馬勒,而不是披頭四!」
我幾乎可以想像布考斯基在墳墓裡歇斯底里地跟我抗議著。
兜了一圈之後,終於又回到了布考斯基,六個影響我寫作的唯一一位外國作家、老美。



當初讀了他的「進去,出來,結束」,我便不斷地思索著這倒底是什麼文學流派的寫法,為什麼一大串滿是髒話又靠北的對話可以拼成這麼有感覺的文章(就像昆丁塔倫提諾的電影對白?),這到底是什麼怪招?
這個問題一直要等我看了「鎮上最美麗的女人」這本書的翻譯者巫土為布考斯基寫的序,才獲得解答。我不禁啞然失笑,我怎麼會沒想到,巫土說布考斯基喝醉、趕稿的「急就章寫法」,正是中國武學之至高境界,無招勝有招;但白話一點根本就是他媽的在亂寫。
但布考斯基不只是個酒鬼而已,他是個喜歡李白的詩又唾棄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他老是愛說:「那真是一本爛書!」)的酒鬼;他一定知道正統文學的寫作技巧,他只是不想用,堅持用自己的方式胡鬧罷了。



如同「進去,出來,結束」,「鎮上最美麗的女人」這本書收錄了布考斯基許多精彩的短篇。
大致列出這本書我喜歡的故事篇名:
「鎮上最美麗的女人」
「打砲機器」
「榨膽機器」
「一家地下報社的生與死」
「十二隻飛猴不願意好好交配」
「星塵小子在屠宰場」
「所有偉大的作家」
「加州威尼斯海灘的美人魚」
有些故事光看題目就可以知道其白爛的程度。布考斯基的寫作技巧也沒有什麼值得我多作贅述的地方,硬要說,我只能說沒有技巧也是一種獨特的技巧吧!(想學都學不來)
那是什麼原因使我如此對布考斯基念念不忘呢?
也許我在他那無窮盡的自毀自嘲中看到某部份殘破難堪又懶惰的自己,孤僻與寂寞纏繞的失敗人生。布考斯基書中看似尖酸刻薄的對話,許多的矛頭其實都狠狠消費修理了自己。
我認同布考斯基這個作者性格本身,雖然在現實中他本人一定非常難以相處;就像我喜歡許多悲慘潦倒的作家一樣,布考斯基有著一個個性跟他天差地別,強勢兇殘又龜毛的軍人父親;其實強勢兇殘又龜毛是我對軍人警察的惡劣印象自己加的,因為我父親早年就是個他媽的職業軍人。
每次我那個當老師的母親跟我討論著我個人未來及工作的問題(她非常希望我去考個公務員),她總會為我奇怪扭曲的人生觀感到搖頭,她感傷地質問我:「你好像很瞧不起我們公務員呀?」
我不知道要怎麼向她解釋,除了政治這個行業的人我瞧不起以外,我沒有瞧不起任何行業的人,甚至是妓女;但就像有人寧願自殺也不要做妓女,我寧願吃屎也不要做一個不知道為誰賣命的工作;起碼我的人生是毀在我自己的手裡,而不是被這個瘋狂又盲目的體制給浪費掉的。
「星塵小子在屠宰場」這篇短篇故事,我記得布考斯基是用「我」這個人稱寫的;故事裡的我是個體力衰敗的中年人,運氣錢財皆用光時,不得不到屠宰場牟取一份臨時工。
工廠的管理者對眼前這個糟老頭樣的中年人的體力不太信任。主角我為了得到工作,向管理者說謊,說自己曾經是個優秀的拳擊手,體力一級棒,還為自己瞎掰了一個拳手綽號-「星塵小子」。
結果這個「星塵小子」上工的第一天,就遭受工頭的惡整,讓他做最耗體力的工作,同事眼神中也帶著隨時等著看他出洋相的笑意。
扛著牛屍累得半死的「星塵小子」不斷地忍耐,他想著:「小時後在美國學校操場的羞辱經驗讓我知道,我絕對不能讓牛掉在地上,因為這樣就表示我是個懦夫,不是男人,一文不值,只能受到鄙視,嘲笑與毆打,在美國只能當贏家,沒有第二種選擇,想要任何東西都要戰鬥,沒有任何懷疑…」
然而最終,「星塵小子」在工頭的惡整之下,錯失了珍貴的用餐時間,「星塵小子」很酷地把裝備扔在地上,對工頭落了一句:「I don't fuck!(這台式英文是我自己亂加的)老子不幹了!叫他們把我工作兩小時的支票寄過來,然後叫他們去插屁眼!」
小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幹!美國的學校操場又把我打敗了。

對我而言,累的不是工作本身,最令我感到作嘔疲憊的是我得被迫接受跟那群「沒有第二種選擇的人生觀(只有贏沒有輸)」的自大狂與混帳在一起,假裝自己跟他們沒什麼不同,跟他們講一些索然無味毫無靈魂的屁話;那無意義的社交禮儀和階級制度,大家都知道那是虛情假意,假服從,可是還是像互相扼住對方要害打架之人,不願放手。
這也是我孤僻的原因,我不需要很多朋友,我只交談得來的朋友;我完全不會將自己的人生觀強迫加諸在別人頭上,可是這社會就偏偏有一大群人要我接受他們的想法(要努力啊!要積極啊!要合群啊!);我何嘗不想接受(事實上,從結果上來看某些精英真的得到了實質的利益,如錢財、地位、漂亮馬子),這樣我就不會老是覺得孤單寂寞了,但問題就在於我天生就不是樂觀合群(也不是精英)之人,我認為盲目的群體到最後只會走向白爛與發瘋,要我接受群體制度等於否定了真正的我,那不如直接斃了我,投胎轉世比較快。



「常態的瘋狂」,照譯者巫土的講法,這本書收錄的短篇小說很有可能是布考斯基「爛醉之下的成果」,是布考斯基爛小說的大集合。
會用「常態的瘋狂」作為我這篇的標題,只是純粹喜歡這五個字而已。但其實我覺得也沒像巫土講得那麼糟,這本書還是可以感受到布考斯基那種憤世嫉俗牢騷滿腹,醉意奔放的文字;只是跟「近去,出來,結束」、「鎮上最美麗的女人」比起來,精采而讓人印象深刻的篇數相較起來比較少。
但布考斯基本來就不是以穩健技巧和優美文字取勝的作家,他的小說經常處在失控的狀態,只是嚴不嚴重,有沒有收回來而已;所以我也能接受這本「爛醉之下的成果」。



「布考斯基煮了七十年的一鍋東西」這本書是詩和小說的合集,詩的部份,因為我不是詩人,無從置喙;我只能說他的詩很白話,像是把一篇散文拆成句子,完全可以像讀故事般那樣閱讀;詩也比小說更加直接地透露出他這個人的人生經歷與想法。
至於這本書的收錄的短篇小說,從內容上可以看出是布考斯基晚期的作品;讓我驚訝的是,他晚年的作品結構和敘事異常地穩定,失控的部份比較少(比較沒那麼醉了?),雖然白爛與靠北不減,但獨特的人渣醉漢爆發力卻不如當年了。
也許是布考斯基那時走紅了,小說被改編成電影,變有錢人了;雖然文章中他還是不改主流價值觀去吃屎的那副桀傲不馴的調調,但看得出來,晚年的布考斯基對自己也有些疑惑:「現在我自己成了主流,那我是不是已經喪失了那個自嘲自己是廢渣的角度?我是不是也已成為了瘋狂群體的一份子?」
這個問題沒有困擾布考斯基太久,因為沒過幾年好日子,他就因白血病葛屁升天,永遠不必再忍受我們這群聒噪又瘋狂的人群了。
有一段話,布考斯基或許不會接受,但我還是想拿來做結語;最高的幽默,背後必有滿目瘡痍傷痕纍纍的人生支撐;消沉的厭世,也有可能是源自於對這世界極度浪漫與熱愛卻不斷期待落空所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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