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應該沒有「意假情真」這樣一詞,頂多只有「戲假情真」;但我自有一套鬼話去解釋什麼叫做「意假情真」。
解釋之前,想跟大家分享我挺喜歡的一個作家張大春寫的一篇短篇小說「再見阿郎再見」,讀這篇故事時,我大概還是高中生,已經是非常久的事了,我很偷懶,所以我只用自己的印象和感覺重述這個故事,故事情節或許有嚴重的錯誤,也許我的解讀也非張大春的本意,但以下就是我個人對這篇故事殘存印象的重製。
「再見阿郎再見」寫的是一個悲天憫人的年輕作家,到妓院想要親身了解訪問妓女的生活與想法,結果妓女對作家提出問題全然不解,或者回覆的答案跟作家心裡預設的答案天差地別;最後妓女火大了,問年輕作家:「你到底要不要做?」年輕作家吶吶道:「我真的不是想來找妳幹炮的,我是想要妳說出對自己生活現況的不滿和社會對妳的壓迫、男性對妳的剝削,我是真心誠意想要瞭解妳的想法…」妓女說:「你再這樣囉唆時間就要到了,我只希望警察不要來臨檢…對了,你長得好像我的初戀情人…」
年輕作家抄著筆記邊問道:「他叫什麼名妳還記得嗎?」
妓女說:「他叫阿郎…你長得跟他真的好像…」
故事的最後,一把無名火燒掉了破爛的淫窟,只有文藝青年作家一人狼狽不堪僥倖逃生。
這就是我現在對「意假情真」的解釋,我都願意相信文藝青年真的有悲天憫人的情懷,而不是單純的想要舔屄屄,但礙於現實的阻礙,不論那是知識還是社會階級造成的,我們就是跨不過人與人間無形的障礙,於是在乎關心變成了自以為是的意淫,虛假的體諒。
我也寫過「意假情真」的故事;我高一的時候,忘記是哪堂課了,全班到視聽教室看影片,影片的內容演什麼不甚記得了,依稀記得主角是個俊俏的男孩,劇情大概很悲(可能是貧困家庭父親又出意外死了之類的劇情吧),因為我看到班上兩個女同學情感豐富地感動得哭哭了。
那時我很迷惑,因為我常常看到那兩個女同學常常用言語或行動譏諷我們班上一個綽號叫小胖的同學-沒錯,小胖就是個死胖子,個性的確也不怎麼討喜;但是我那時心裡的疑惑是,那兩位女同學能對影片裡虛假的人物角色感動痛哭,為他虛構的人生經歷哀傷,何以對現實中活生生的同學如此尖酸刻薄?
而當時還是熱血文藝青年的我對「意假情真」的定義其實並不是我一開始所說的那樣,而是-我們是真的感動,為悲慘不幸的事感到難過,可是也就僅止於此了,我們落淚證明了我們還有同情心,滿足了自身對壓力的發洩,但我們對現實其實漠不關心。
這件事讓我完成了生平第一篇真正有頭有尾的小說,我還記得初寫完時,雀躍得睡不著覺,自己扮成粉絲捧著寫完的作品反覆閱讀,還為自己取了個愚蠢的筆名,以為自己從此在文壇立足了,是個大作家了。
而實際上那篇小說爛到不行,就像初寫小說的人一樣,常常會寫生活週遭的人,卻又欠缺嫺熟的技巧,將真實世界的人物個性一成不變拙劣地複製到自己的小說裡。我究竟寫了什麼?我寫了一篇驚悚推理小說,劇情是校園發生了凶殺案,被害人是個兩個漂亮的女生,陳屍在屎尿橫流的廁所,英俊挺拔的警察來到學校調查,抽絲剝繭之下,慢慢揭露出兇手也是學生,而且是個胖子,平時常常遭受那兩個女生的羞辱…對,我生平第一篇小說就是這麼的瞎,當時自以為是正義地諷刺那兩位「意假情真」的女同學,以我現在對「意假情真」的定義來看,我才是真正惺惺作態的矯情之人。
那篇做作的小說也讓我遭受了現世報;後來那篇小說不知怎麼地流傳到了那兩個女生的手上,一日下課鐘響,只見兩個女生來勢洶洶地往我坐位走來,狠狠拍了我的桌子,其中一人強忍著憤怒,鐵青著臉質問我道:「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們欺負小胖?」
我忘記我當時是不是很有勇氣地回答對我就是操你媽的看你們不順眼,但是我還年輕氣盛時,的確認為自己很有正義感,對朋友既有情又有義,同情弱者,關懷社會;或者說,我曾經那麼期許著自己成為那樣子的人,可是最終的結果是,我發現我不知道什麼才能稱為正義;不要說對朋友了,對家人我有時都難免敷衍,雖然我真的很想,但實際卻無力分擔他們的煩惱與憂傷;至於同情弱者,那就更諷刺了,我自己就常常淪落到曲高和寡的弱勢地位,等別人的同情都來不及了,我自己的人生都搞得烏煙瘴氣,還關懷個屁社會;我知道很多人都是這樣過日子的,可是我就是不免對自己的敷衍感到懺悔與羞愧,為自己喪失的堅持感到惱怒,最後只能懦弱地修改了年輕時自己對「意假情真」的定義,安慰自己,雖然其實什麼也沒做,起碼在當下那一刻自己是真心曾經興起想要做些什麼的念頭,這樣足矣,不必強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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